鹁鸪是什么鸟?——从神话叫到现实中的“鹁鸪”

【作者】自然大学冯永锋重新翻读《古文观止》,读到苏轼的《放鹤亭记》和《石钟山记》,难免留心起来。《放鹤亭记》对鹤本身的细节描述不多,美学与哲学的着意则不少,最后信手讨论了皇帝的爱好与俗人、隐士爱好间的

【作者】自然大学冯永锋

重新翻读《古文观止》,读到的《放鹤亭记》和《石钟山记》,难免留心起来。《放鹤亭记》对鹤本身的细节描述不多,美学与哲学的着意则不少,最后信手讨论了皇帝的爱好与俗人、隐士爱好间的差异。他说鹤虽然历代被比喻为“贤人君子”,“盖其为物清远闲放,超然于尘埃之外”,而卫懿公“好鹤而亡国”;酒似乎不是好东西,历代有不少国君因酒而亡国乱性,“而刘伶阮籍之徒,以此全其真而名后世”。所以,他感叹道:“南面之君,虽有清远闲放如鹤者,犹不得好,好之则亡其国。而山林遁世之士,虽荒惑败乱如酒者,犹不能为害,而况于鹤乎?由此观之,其为乐未可以同日而语也。”

《石钟山记》则讨论了一种对待未明之物、未解之理的态度。小时候读语文课本里的这篇文章,没什么太大的想法,只似乎感觉到他有点“好为人师”;现在看,他的观点倒很适合用来解释“中国人的科学态度”。对鄱阳湖口的石钟山凭什么得名,大家各有说法,郦道元的《水经注》有解释,唐代的李渤也有一套说法;到当地时,“寺僧”唤使小童持斧于乱石间乱“叩”,以试着对他阐疑释惑。对此“笑而不信”,他带着儿子,夜晚雇舟到潭上进行查勘,他们惊起了“山上栖鹘”,听到了“若老人欬且笑于山谷间者”的“鹳鹤”。最后,他发现石钟山的石头“中空而多窍,与风水相吞吐”,导致“窾坎镗鞳之声,与向之噌吰者相应,如乐作焉”。他对儿子说:“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郦元之所见闻,殆与余同,而言之不详;士大夫终不肯以小舟夜泊绝壁之下,故莫能知;而渔工水师,虽知而不能言。此世所以不传也。”

这时候弟弟发短信来问,“鹁鸪”是什么鸟?是啊,他一问倒提醒了我,前不久看一本画册,上有一张图片,画的一张鸟,注释居然是“鸜鹆图”,当时我想,这是什么鸟呢?段成式《酉阳杂俎·羽篇》:“鸲鹆,旧言可使取火,效人言胜鹦鹉。”古代的书上,有很多类似这样的名字,比如《山海经》有句话说:“兽多猛豹,鸟多鸤鸠”,而鸩,被人认为是有毒的鸟,羽毛泡在酒中,能毒死人,左思《吴都赋》说:“白雉落,黑鸩零”,可他是谁?有成十上百个鸟作偏旁的字,现在都很少用了,如鳦,如鵀,如鶱,如鴤,他们的所指,在今天更是不太容易找到对应。

手头正好有《周礼》,《周礼·考工记》中有“橘逾淮而北为枳,鸜鹆不逾济,貉逾汶则死,此地气然也”。据说这是关于天然动植物的地理分布有某个界线的最早记录。根据专家的解释,我才知道,“鸜鹆俗名八哥”,八哥多留居我国中部、南部各省平原和山林间。目前的《中国鸟类野外手册》上标示,还是主要分布在黄河以南。济就是济水,古代四渎之一,地理位置由黄河泺口以下至海,与今小清河河道略同;“鸜鹆不逾济”,自然是指鸜鹆只能留居在济水以南。北京的观鸟者,近几年频频在北京的各大公园里看到“鸜鹆”,可能是因为笼养鸟逃逸的吧。有人担心他们多半都捱不过冬天,虽然有不少记录,就是在冬天得到的。

过去,有人认为颐和园是北京观鸟的最好去处,其实,更合适的去处是圆明园。而现在,经过几年苦心经营,颐和园变得通身透亮,水面像清淤消肿一般挖除了芦苇,林地清除了杂草和灌丛,岸上修了水泥路,岸边垒起了立壁般的石面。这样,昔日的皇家园林里,更是“门内冷落鸟兽稀”。北京观鸟会进行的一次鸟类同步调查,圆明园能看到几十种鸟,而颐和园只能看到十来种。开始的头两三个小时,只能看到喜鹊、灰喜鹊、乌鸦、麻雀、珠颈这些“老五样”。后来,才慢慢添加了星头啄木鸟、小鸊鷉,绿头鸭、斑嘴鸭和白头鹎,他们仍旧是“常见中的常见”。种群数量倒算是大,就是种类太少。喜鹊成群集于枯树上,远看像是这些树结的大黑白果子。他们又成群地飞到荷田的败梗上,过去是“留得残荷听雨声”,现在是“留得残荷任鹊噪”了;绿头鸭也是,开始时只看到一只,后来换个湖面,看到四十几只;接下来,也不知道是时间到了还是怎么回事,从东边的昆明湖那边,穿过杨柳,一群群地陆续飞落过来,半个小时之内,数量就超过了一百三十只。看来他们都是“丐帮弟子”,白天分头到城市各处去乞讨,天黑了,脑中的集合哨一响,他们都回归这暂时的共同家园。而北京,确实也只有公园里的某一两块尚未被人工和机械清理的水面,还能让他们安宁地呆上那么一呆。他们的存在也构成了风景,十几个手持照相机的人,围着湖,拍着他们,拍着夕阳下的水面,拍着秋风中的芦荻与败荷。

说起来我第一次在单筒望远镜里清晰地看到的林鸟,算是山。当时是2003年底,在北京郊区,风很大,一只山伏在树杈上,羽毛被吹得蓬松,目镜里,觉得他身上的棕褐色鱼鳞纹很是美观。而小时候,村里的人下的竹夹子,抓住的鸟,常常也是。有一些尝过各种各样的野鸟肉的坏人,比来比去,觉得“还是肉最好吃”。鸠类与鸽类是同宗,被称为“鸠鸽类”,一般来说,观鸟人的眼中,其他方面都与鸽子相像,无论是飞行姿势还是日常习惯,就是体形小那么一些。家鸽在观鸟者眼中不算鸟,从来不会被记录在案。会被当成鸟的原鸽、雪鸽、岩鸽、灰林鸽、紫林鸽、黑林鸽、点斑林鸽、中亚鸽、欧鸽、斑尾林鸽则主要在中国西北部和西南部才可能望见。最常见的是山和珠颈,此外还有灰、火、欧、棕、斑尾鹃鸠、栗褐鹃鸠、棕头鹃鸠、绿翅金鸠、红翅绿鸠等,至于更多的绿鸠、皇鸠和果鸠,主要往还于云南和东南亚一带,他们是无国界的,有国界的人,要有足够的运气和细心,才能看到他们。

《养鸽常识》说,斑鸠,亦称“勃鸠”、“鹁鸪”。野鸽的一种。亚种甚多,体型大小及羽毛色彩因种类而异多栖于平原和山地的灌木林中,食果实及种子等。在我国分布较广的有棕背斑鸠,亦称“金背斑鸠”或“山斑鸠”。此外尚有:新疆亚种,分布在新疆北部、西部及中部;云南亚种,分布在云南西部以至西双版纳;台湾亚种,只分布在台湾省。另一种珠颈斑鸠,亦称“珍珠鸠”或“花斑鸠”,多栖于平原,觅食杂草、谷类和其它种子。主要分布于我国东部、南部、以及西至西藏东部。

虽然有人说鹁鸪可能是“播谷”,于是就可能是布谷,于是也就是大杜鹃;但我仍旧怀疑“鹁鸪”与“斑鸠”就是同音异字。从古音韵学的角度来看,他们的音调相近,而古代的人命鸟名,多半以声形来模拟。斑鸠二字猛一听与他的“咕咕”声不太像,但“鹁鸪”就很像了。四声杜鹃的“咕-咕-咕-咕”会被全国各地的人用不同的词来“会意”,母鸡下蛋的声音在全国各地的汉语“用词”也不一样,原因只在于全国各地的方言的喜好不同。闽北方言中称斑鸠很像“八鸪”,想来也是同样的道理。

有人专门了一张表,把《诗经》里提到的鸟名作了对应,什么鵻是鹁鸪,鸿是天鹅,翚是野鸡,凫是野鸭,鹥是鸥,鵙是伯劳,桃虫是鹪鹩,流离是一种鸮类,晨风是一种似鹞的猛禽。由于解释者也不太懂鸟,一半的胡乱猜测加上一半的胡乱对应,搞到最后,还是让人不知所云。

《中国的上古》甚至编撰说:“少昊又称穹桑氏、金天氏,名字叫挚,本相是一只金雕。他起初在东海外几万里远的海岛上建立了一个鸟的王国,文武百官全系各种各样的飞禽:凤凰通晓天时,负责颁布历法;鱼鹰骠悍有序,主管军事;鹁鸪孝敬父母,主管教化;布谷鸟调配合理,主管水利及营建工程;苍鹰威严公正,主管刑狱;斑鸠热心周到,主管修缮等杂务。五种野鸡分管木工、金工、陶工、皮工、染工;九种扈鸟分营农业上的耕种、收获等事项。”这算不算真正意义上的不好说,如果是,那么这些古代的鸟如何与今天的鸟对应?古代的人如何对这些鸟类进行品性的觉察,进而对他们授予不同的分工?想来终究没有什么道理。何况,斑鸠与鹁鸪本是同类,里面将其分为两类,显然也很随意。古人本来说是随意的,加上讹谬流传,只能姑妄言之,姑妄听之,傻呼呼地非要枘凿起来,也是迂腐。手头还有一个更妖异的,《尔雅·释鸟》记了一个古代传说,说“鸠天阴则逐其妇,天晴则呼唤之。”

南宋诗人方岳有《农谣》一诗:“春雨初晴水拍堤,村南村北鹁鸪啼。含风宿麦青相接,刺水柔秧绿未齐。”而苏轼有一阙词《望江南·暮春》说:“春已老,春服几时成。曲水浪低蕉叶稳,舞雩风软纻罗轻。酣咏乐升平。微雨过,何处不催耕。百舌无言桃李尽,柘林深处鹁鸪鸣。春色属芜菁。”陆游的《秋思》说,:“村南村北鹁鸪鸣,小雨霏霏又作晴。拂枕欹眠不成梦,却拖藤杖出门行。”《小园》组诗中有一首说:“村南村北鹁鸪声,水刺新秧漫漫平;行遍天涯千万里,却从邻父学春耕。”

鲁迅在《故乡》中也提到了斑鸠。他与闰土认识后,“第二日,我便要他捕鸟。他说:‘这不能。须大雪下了才好。我们沙地上,下了雪,我扫出一块空地来,用短棒支起一个大竹匾,撒下秕谷,看鸟雀来吃时,我远远地将缚在棒上的绳子只一拉,那鸟雀就罩在竹匾下了。什么都有:稻鸡,角鸡,鹁鸪,蓝背……’我于是又很盼望下雪。”

2003年4月7日,《浙江日报》郑重其事地报道“兰溪鹁鸪声声闹城区”,说“每天清晨,上千名在兰溪府前广场晨练的市民,边听咕咕咕!咕咕咕……的鹁鸪欢叫声,边打着太极拳,享受着城区优美的生态环境。市民余志昌感叹地对记者说:’鹁鸪是稀少鸟种,只有在树林较多的乡村才能听到鹁鸪叫声。如今,在兰溪城区也能听到鹁鸪叫声了。近年来,兰溪市相继投入5亿多元资金,从城区搬迁出了40多家污染严重的企业,开展了以建立噪声达标区和烟尘控制区为主的“四禁三包二建”活动,在市区黄金地段铺设草地,种上了香樟树、广玉兰等常青树种。全市干群纷纷出钱出力种树植草,认购公共绿地,全市每年新增绿地多达10万平方米。优美的生态环境,让上千只鹁鸪在兰溪城区找到了栖息之地。”

而2004年8月17日《丹阳日报》则报道了“鹁鸪鸟阳台育儿”的事件,说从6月中旬开始,一只雌性鹁鸪鸟便飞进龙凤山庄居民沈先生家中,在他家阳台上的花盆内做窝、生蛋、孵化小鸟。当雌鹁鸪鸟衔来小树枝在花盆内铺好“软垫”后,便生下了两只蛋,随后便一直趴在盆内孵化。其间,时常有一只雄鸟前来送食。大约过了一个星期左右,两只小鸟破壳而出。之后,雌鸟又忙着照顾小鸟,每日的早、中、晚三个时段,雄鸟还会准时从远处飞来给小鸟喂食。其余时间,雌鸟便带着小鸟围绕着阳台练习飞行。到了7月底,雌鸟见时机成熟,便带着小鸟一起飞走了。不料到了8月7日,雌鸟又飞了回来,并且又生下了两只蛋开始孵化。沈先生“奇怪自己家中几只普通的花盆为何会成为鹁鸪鸟中意的育儿场所”。

不知道这是常识的缺乏还是故意的夸耀,反正看到这样的报道,一方面欣喜于人们的热情,一方面又悲哀于人们的冷漠。有些理由说起来都那么牵强,也如科举时代八股文的“生勾硬拽”术一般,不顾死活地将其拉在一起。颐和园里面,条条游路两旁,安放了不少水鸟的解释牌,我们细看了几张,发现有一张介绍夜鹭的照片,用的似乎是黄苇鳽。不过,我们还是打心底里希望这样的宣传越来越多。

中国有不少旅游景点以鹁鸪来串线,什么鹁鸪洞、鹁鸪岩之类的。有意思的是一本叫《餐巾折花二百例》的书,里面能用餐巾折出各种鸟类的花样,包括凤凰、孔雀开屏、小孔雀、大鹏展翅、青鸟枝头、喜鹊迎门、小喜鹊、双背鸟、雪雁、雄鹰、和平鸽、金鸡唱鸣、鹁鸪鸟、双天鹅、鹈鸪在唱、彩风、双鸟比美、海鸥、鸳鸯戏水、松尾鸟、火鸡、啄木鸟、鹏程万里、苍鹰、夜莺、知更鸟、鱼鹰、百灵鸟、春鸟相思、画眉双鸣……我真的不知道,是我抄错了名录,还是这些鸟有许多的别名——比如知更鸟,我知道他的学名叫欧亚鸲;夜莺也不能说是诗人纯粹的臆造,可能是一种歌鸲,因为《辞海》中夜莺的词条似乎这样说:“鸟纲,鹟科,歌鸲属部分种的通称,体态玲珑,鸣声清婉,且多鸣于月夜,故名。”——或者文学的意向象来就不能用现实来进行死板的对应?不过我真的很想知道,这里面的“松尾鸟”是什么?“鹈鸪在唱”又如何来表现?而“鹁鸪鸟”,被服务员的妙手折出来后,是不是很像斑鸠,如果是,与“和平鸽”如何区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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