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螃蟹抢先跑回在地下半米深的居所时,大白鹭便装作一副对自己的失败完全无视的傲慢神情。
“算了,暂时先饶了你好了。
对于像我这么优雅的神圣的鸟来说,食物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看我明天再来吃掉你。
”
大白鹭迈着两条长腿一步步走到别处去,暗暗又上紧了弓弦。
这一次他可不想再发善心了。
人们也是被螃蟹所吸引来的。
没有白腰杓鹬的长嘴,也没有大白鹭的耐心,如果你想体会捕蟹之乐,又不情愿把自己弄得满身满手的烂泥,那么,你该怎么办呢?你一定后悔在家中收拾行李的时候没带上铲子吧?
“师傅,要小铲儿么?”
啊,这可真是雪中送炭。
“该走了,放了它们吧。
这螃蟹太小了,吃也没法吃,养也养不活。
等明天早晨渔船来了,到他们那去买大螃蟹。
还是活的呢,正好蒸了吃。
”善良一点的人说。
“全都拿回去,腌起来做成蟹酱!下饭可香了。
”一个馋鬼说。
“带去给孩子玩吧。
就是让他看看--反正也是活不长的海边的东西。
”慈祥的老太太,也许想起了家中的小孙子吧?
能吃或是不能吃,全要看你怎么看。
对于海鸟来说,海岸的螃蟹是生存的必需品,但对于人们来说一定不是。
我静静地观望着周围的生灵--螃蟹、人和鸟。
动物在求生;人在游戏。
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姑娘跑过海滩。
她抱着装满螃蟹的罐子,小辫子在风中一晃一晃。
父亲在附近守护着她。
沙子上并排留下了儿童和大人的足迹。
“我真想逮一只海鸥!”小姑娘用稚嫩、清脆的童音,大声地向身边的爸爸表达自己的要求。
听着这红衣的小人儿的小小愿望,我又好笑,又难过。
(幸好上帝没有给人类翅膀。
不然,此时只恐怕真的要有一只鸥鸟的命运,发生不体面的扭转了。
)
金眶鸻和环颈鸻不停在附近奔跑,发出低弱而断断续续的抽泣,逐渐也有个子稍大的黑腹滨鹬与金斑鸻加入进来;听到鸻鹬们的悲声,水洼里的小白鹭似被感染,用高了一倍的调子放声叫号,暂时忘记了寻找鱼虾的事。
头顶上,好大一群红嘴鸥翱翔在蓝天里。
真多啊!也许是几千只?可是,这些雪一样白的飞鸟,为什么如此凄厉的在长声哭喊?像是很长时间没有进食饮水,一息尚存的伤员,把全身最后的力气都集中在了喉咙上。
“我特别想逮一只海鸥!”
可你怎么能逮得到呢?我悲哀地想。
(如果你真的逮到了,也许你会把他玩死?这雪一样白的鸟会在你的小手中被玩弄至死。
你把他也当作一种长翅膀的螃蟹了?)
“哥们儿,你的票是多少?--我们换个座吧。
”
车厢过道另一侧的座位上坐着五个青年,有男有女,看起来和我的年纪差不多,或者更大一点儿。
他们开心地玩着扑克,嗑起向日葵的种子。
但是,他们占据的是六个人的座位。
这个季节,周末的旅游专线本该座无虚席,为什么有一个位子空着呢?
那里本该坐着我的朋友。
我想。
买给他的火车票还在我的口袋里。
哥们儿,你坐在我的弟兄的位子上啊--但是他现在去了天上--那个早晨,天坛的苗圃像烧荒过的田野一样,见不到几只鸟儿,却变成了蚊子窝--我回想着几个小时前发生在车上的情景。
那位想逮海鸥的小姑娘远去了……躺在海滩上,我的头脑里装满红嘴鸥的哭声。
小白鹭、大白鹭、斑尾塍鹬、金斑鸻、灰斑鸻、鸬鹚--哭声中夹杂着一切海岸边飞鸟愤怒的控诉。
在无数天空的孩子们之中有个小小的没有翅膀的人,他把自己摊开来躺在那儿,为对两个男孩之间友谊的结束却无能为力,为飞鸟们又少了一位潜在的真正朋友而哭泣。
当晚的天空纯净而清冷,而红嘴鸥的哭声化作灰色云层中掉下来的雨点,从后半个夜晚持续直到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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