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听个故事吗?是关于一条蛇的。
”
“好的,你说吧。
”
“有一条五彩斑斓的蛇~是条很珍稀,很罕见的蛇,他被人从森林中抓到了动物园里。
展窗里只有半死不活的盆景,干涸的小水潭,几块怪石,别无其他。
在一切尝试逃跑的努力都付诸失败的时候,
珍贵的蛇变得绝望了,安静下来,不吃不喝。
“负责这条蛇的饲养员着急了,向蛇箱里投了两只青蛙。
‘大自然的万事万物,都是为人类服务而存在的。
’饲养员对青蛙说,‘现在需要你们去作出牺牲,它是一条很珍稀的蛇,饿得很久了,希望你们的蹦跳能刺激它的食欲。
’
“这两只青蛙可并不甘心就这么被吃掉。
他们确定,在不惊动蛇的前提之下,只有当自己被扔进来的那扇门再被打开之时,才是他们唯一逃生的希望。
他们用眼神交流着,开始用看不见的速度朝门的方向移动。
“蛇尽管仍旧静止不动,却早已看出了青蛙的意图。
他对青蛙动了恻隐之心,‘也许在野外我会毫不犹豫地吃掉他们,’他对自己说,‘但是现在他们是我的难友了,我不能伤害他们。
他们如此执着地作着逃跑的努力,真有点让我佩服呢!’就这样,这条珍贵的蛇继续在痛苦中保持安静,直到失去了知觉。
”
“饲养员回来了,安然无恙的青蛙令他大失所望, 他拿来一些营养物准备给那条蛇强行灌食。
当那扇唯一的门再次被打开的时候,
珍贵的蛇和饲养员看到两只青蛙完成了有生以来最漂亮的一次定向跳跃。
他们成功了!”
“当饲养员把目光转回玻璃箱内时,珍贵的,虚弱的蛇不见了。
展窗里多了一道凝固的,和那条蛇一样五彩斑斓的岩石。
故事完了。
”
午后金色的水杉林下就是天堂。
松鸦大声吵嚷着落了下来,水花飞溅。
翅膀上细细的蓝色条纹闪烁着奇异的光辉。
这些大鸟用嘶哑的声音彼此召唤着,一边却在偷偷地从石头后看他们。
每喝一小口水就要抬一下脑袋。
他们都不希望松鸦由于自己的存在马上飞走。
鹪鹩俨然成了他们的老朋友,此时正在附近的石缝里跳来跳去,隔一会就飞到显眼的地方来翘翘小尾巴,忙碌得要命,他不知找到了些什么吃的东西。
一只乌鸫无声地在附近的草地上小步奔跑,隔一阵就停下来,立正,挺胸抬头观望周围。
墨色的羽毛,黄色的嘴,黄色的眼圈。
也许他是在找蚯蚓;可现在迎春花刚刚开放,蚯蚓还没有钻出来呀。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有一只沼泽山雀在远处的树林里叫起来。
“滴滴滴滴滴滴!”黑头鳾在他们头顶上回答。
这只小鸟在油松顶部纠集成片的针叶里穿来穿去,像啄木鸟一样用尖尖的嘴叩着树皮。
一个松果受到敲击,从针叶中滚落下来。
偶尔那个黑色的小脑袋,两道白眉毛在树枝间闪了一下,随即消失了。
他们竭力想看清他羽毛上的蓝颜色,却怎么也看不到。
不远处的针叶丛里,一只戴菊从藏身处小心地唱了两声。
乌鸫不知在什么时候悄悄飞走了。
“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是一个整体。
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和一只乌鸫,也是一个整体。
”
“你就是西顿写的那只雄松鸡,春天到了,你要拍打翅膀了。
”
“我是夏天孤独开放的最后一朵玫瑰。
”
“你不是,你就是个自大自恋的小男孩。
你不是要和金头发,蓝眼睛的女孩结婚吗?去呀,去找她们拍打翅膀吧。
”
他们倾听着竹丛里传来的呼唤声。
那是棕头鸦雀在招呼伙伴。
“有个达尔文和小狐狸的故事,你知道吗?”
“告诉我吧,要听。
”
“达尔文是做什么的,你大概也了解吧?有一次他的考察队到了一个什么岛上,上岛就忙着采集动植物做成标本。
这时候达尔文看见了一个小狐狸~是他以前没见过的种类;这个小狐狸很可爱,一点也不怕这些人,正坐在大海边,特别惊讶又好奇地盯着他们靠在岸边的船队,看得聚精会神,根本忘了听周围的动静;
达尔文起初也很吃惊,随即就反应过来自己的任务是什么了;小狐狸一点没有对四周警惕,直到老达尔文走过去用锤子砸他的脑袋的时候也没有。
后来达尔文在笔记中写到类似的一段话:‘这只狐狸对人类文明的伟大力量所表现出来的敬意,着实使我惊讶.为此,它完全有资格被我陈列在博物馆里。
’最后,这种狐狸就被命名为达尔文狐了。
”
“你在哪里知道的这件事?”
“很早以前的一次电视节目上,是主持人讲的。
它的真实性有多大,无从考证,但是在电视前听了这个令我很无力,很难过。
由于所谓科学的需要,相同的悲剧发生过了很多次。
你喜欢去自然博物馆吗?”
“自然博物馆?”
“嗯,在我小学的时候,有一次回答老师关于长大作什么的调查,我在纸上写了:‘我喜欢鸟类,我长大想当生物学家。
’但那时我根本不了解生物学者的工作是怎么一回事儿。
后来,大概在小学四年级时,有一次组织去自然博物馆,那次我突然明白了生死的区别。
”
“你以前从来没去过自然博物馆?”
“当然去过。
但是在那时,我只是认为自然博物馆里的动物,相比动物园那些,可以被看得更清楚,更仔细~我虽然知道它们的肚子里被填上了棉花,却没有仔细想过为什么它们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
“那后来怎么样了呢?”
“后来,组织去参观的那次,我突然看清了那些扭曲的形体,那些枯槁的羽毛和毛皮,不自然的张牙舞爪,颜色剥落的玻璃眼珠。
我看到死鹰的爪子下按着的死麻雀和各种被棉花撑变了形的野兽。
这些动物在临死之前的痛苦状在躯体中凝固了。
那次我感到了恐惧,回来之后作了一个多月关于这些标本的恶梦。
从此以后我极度厌恶自然博物馆,也厌恶一切被制成标本的鸟兽。
”
“所以你不再想做什么生物学家了?”
“也许有关系。
后来当我从电视里听到了那个达尔文的故事后,那时我也许还不确定长大了作什么,但是永远不想做生物学家了。
虽然他们绝不会把凤蝶和蛱蝶搞混,但在把一切变成符号和数码的同时,上帝已经随着这些符号的出现消失了,而世界上只剩下了人。
”
“以把生命变成标本作代价的科学,也许是真理,但不是爱。
那只是满足了人类冷酷的好奇心而已。
”
戴菊又在针叶丛里尖叫起来。
“还有那三只山鹛,在北大放了的那三只。
”
“以前,知道山鹛的养鸟人不太多,但是,现在有人专认这种鸟了……就是你没买下来放,他们也不会卖不出去……现在也许被分别关在某个老头的笼子里呢。
”
“现在,我也觉得那些老头并不是慈祥的好人了……”
“呵,从前看到那些‘老爷爷’们悠闲地提着山雀或黄雀,聚拢在一起时,你会觉得这景象很安宁平和,气氛悠闲,是么?似乎小鸟从来到世上开始,外面就包裹着那个笼子……直到你见到在野外生活的小鸟是如此幸福。
这之前你会认为那种景象是合理的。
而现在不会了。
”
他想起曾经见过的被碾得像煎饼一样扁平的戴胜,把头卡在格子里浴了血死去的灰喜鹊。
一只雌夜鹭连同她的两个孩子被关在笼子里,而雄鸟就放在不远处,已经被制成了标本。
还有许多许多类似的情景。
但他觉得此时没必要对他的朋友讲。
一群燕雀从空中掠过,大概有几百只。
空气中充满了他们柔和的哨音。
也许那只苍头燕雀正混在这一大群里面;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你怎么可能看得清呢。
“这里只有咱们两个人,你不觉得太少点了吗?”
“你又在想什么了?”
“你看,小鸟们总是成群结队地在一起。
苍头燕雀可以加入燕雀的群里,虽然他们并不是同类;山雀,鳾,戴菊,鹪鹩,棕头鸦雀,白头鹎,乌鸫,金翅雀和黄喉鹀,虽然有他们各自的性格,各自的颜色和声音,却可以在同一片林中和睦相处。
感到他们的快乐时,我在片刻间忽然觉得自己爱着一切活着的和生长着的东西。
我想,我希望有很多很多像你这样的朋友,有男孩也有女孩;我们彼此了解,彼此信任;那时,我们会像一大群小鸟那样,在林中和田野上空飞翔,互相招呼,总是在一处。
假如雀鹰飞来了,我们就给对方发出警报。
但是现在~能和我一起去观察鸟儿的朋友,我只有你一个,你同样也只有我。
”
“可事实就是如此,虽然说孤独不是人类的本性。
”
“……因此,能够遇到对方,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幸运。
对吗?”
“……是的。
”
有一只环颈雉忽然从蓝天下飞过。
他飞得是那么高,那么高。
他的翅膀拼命拍打着,发出巨大的风声。
他野性的叫喊像是一串破碎的金属。
长长的尾翎飘在身后。
从他们的位置来看,他只是远处一个比喜鹊稍大的黑影;而片刻之间,整座山林都成了为他而准备的舞台。
他们以前从来不知道,雉原来也可以是这样骄傲的飞翔者。
一切只发生了几秒钟。
环颈雉和他的叫喊声一起被群山吞没了。
发表评论:
◎欢迎参与讨论,请在这里发表您的提问或看法,交流您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