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雀五十周年祭

作者：康慨; 来源：围城杂文 发布时间：2008年6月26日

呜呼！麻雀：五十年过去了，回首当年灭汝种族的那一幕，依然清晰而牢固地镌刻在我的脑子里。1958年12月13日仅是上海“全市围攻麻雀”这一天，就灭杀麻雀近20万只。全国城乡也就一天灭雀的战果来计算，又何止200万、2000万只，这是汝雀类的大劫难！和1957年“反右”是人类中知识分子一样的一场大劫难！

“反右”运动是“伟大领袖”亲自发动和指挥的，“灭雀战争”也是他老人家亲自发动和指挥的。1958年3月至5月间，老人家在成都、武汉和广州召开中央工作会议以及中共八大二次会议上，号召要消灭四害之一的麻雀。他说：“办法是，下定决心，统一行动，分片包干，封闭粮食，撒下天罗地网，连续打歼灭战。”

这是一场“全民战争”。上海灭雀战斗打响的那天，凌晨，全市大街小巷，红旗招展，遍地布满岗哨。工农兵学商披挂齐上阵，或手执长竿，或火枪在手，或敲锣打鼓，或呼喝呐喊，捕、毒、网、打，赶……总之，能起灭杀震慑作用的“武器”无不用尽。徐汇区和榆林区居民制作了大量的活动假人，新成区连夜制成十万多面彩旗。千军万马，浩浩荡荡，锣鼓喧天，喊打连连，全民战争，蔚为大观。麻雀八面遭困，惊魂失魄，绕树三匝，无枝可栖，恐慌忐忑，饥饿疲惫，纷纷坠地死亡。可怜的麻雀，你是生生被累死、吓死的。

呜呼！麻雀：汝可知犯的什么“罪状”吗？是专吃人类赖以生存的稻麦，仅此一项，汝就罪有应得。同时，汝和知识分子一样，有不可宽恕的缺点，比如自高自大，小小麻雀竟然跳到高高的旗杆顶上，目空一切；比如和知识分子一样爱发议论，成天嘁嘁喳喳，令人心烦。又比如仍和知识分子一样喋喋空言，于事无补，汝有翅飞不高，怎知鸿鹄之志？

汝有如许缺点错误，留汝在人世何用？因此，中国文联主席、中国科学院院长、大诗人大作家郭沫若先生大笔一挥，写就一诗《咒麻雀》，登在1958年4月21日《北京晚报》上，诗云：

麻雀麻雀气太官，天垮下来你不管。麻雀麻雀气太阔，吃起米来如风刮。麻雀麻雀气太暮，光是偷懒没事做。麻雀麻雀气太傲，既怕红来又怕闹。麻雀麻雀气太骄，虽有翅膀飞不高。你真是只混蛋鸟，五气俱全到处跳。犯下罪恶几千年，今天和你总清算。毒打轰掏齐进攻，最后方使烈火烘。连同武器齐烧空，四害俱无天下同。

诗写得直白浅露，毫无诗的意境，只能勉强算作是一首打油诗。但它已明白无误地宣布了汝雀类的罪状，是讨伐麻雀的檄文。
由于汝雀类被大量剿杀，麻雀种族骤减，造成生态失衡，虫灾猖獗，危及农业生产。这个“灭雀”的错误决策，终于在1959年在朱洗、郑作新等科学家解剖麻雀的嗉囊，发现四分之三是害虫，只有四分之一是稻谷，基本肯定麻雀是益鸟这个结论上报后，老人家才下令不要再捕杀麻雀，把麻雀从“四害”中抽出，把臭虫悄悄补齐在“四害”名单中。

呜呼！麻雀：汝可能和我一样，不明白当初把汝打入黑名单的原因是什么吧？是汝吃了人类的粮食之过吗？想汝小小麻雀的胃又能装得了多少米粒？何况1958年“大跃进”，粮食亩产万斤、几万斤，人在稻谷上行走都稳如泰山。老人家还发愁说：“粮食多了吃不完怎么办？”怎么会为了麻雀吃了几颗粮食就大动干戈呢？只有一种解释：粮食不够吃，麻雀还来与人争食，就只能灭汝雀类了。

到了90年代，麻雀被国家列为保护动物。而今小孩都知道麻雀是益鸟，回想当年那些大政治家、大科学家的认知程度，竟连小孩都不如，岂不愧杀！

而今面对欢蹦乱跳的麻雀，不免追愆昔日对麻雀的加害，心中追悔莫及。只有加倍爱护，制止猎杀麻雀，绝不吃麻雀，以续前愆。（2008·6·26·）